晝盟。0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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晝盟。04
下一瞬，其他幾位年輕人也沖了上去，甚而有利劍直至母妖面部的，然而她一低頭，微笑的臉便藏進了頭發底下，連絲血都沒見著。
這千生母妖巍然不動，無懈可擊。
張牙舞爪的“妖獸”們依然步步緊逼，甚至更加聰明地圍住了它們的母親，使得旁人無法沖進去碰到千生母妖分毫。
緒珠雖在江若崇的照拂下堪堪躲過了好幾次襲擊，但嬌弱的身子顯然受不住這般激烈的折騰，不一會兒便氣喘籲籲。她左右張望了會，想要躲到餐案底下去，但是尚在著急忙慌地往桌下躲，一只由觸角相黏而成的巨大肉色腳掌已經朝著她迅速踩了下來。
“小心！”無音和江若崇同時朝她飛撲過去。
到底是江若崇離得更近，他幾乎是沒有任何的猶豫，撲至緒珠身上，迅速將她攬在了懷裏，以背對敵，扛下了那只大腳。
“噗——”他頭往前仰，生生吐出一口血來，身子微微顫動，似乎馬上就要倒下。
“江若崇！”緒珠驚聲尖叫了起來。
無音連忙一劍朝那腳砍去，雖猶如以卵擊石，甚至沒濺起任何的水花，但卻惹得那“妖獸”被她所吸引，擡腳離了江若崇的背，追起了無音。
無音一邊躲閃，腦子裏還在響著蕭容與方才那句“殺母親”的話，她忽然受其啟發，若有所思道：“她既然是母親，必然也不會讓孩子受苦的。更何況，她就是因為孩子被屠戮才來的。”
她幾個打滾湊到了蕭容與身邊，再迅速站起來，同他背靠背，互相為對方的身後防守，道：“蕭容與，我們出去，去那個放了許多電籠子的廣場。”
尹淩玦在旁邊聽到了，問：“去那幹什麽。”
蕭容與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，同無音一起往外頭跑：“電籠子裏關了她真正的孩子。”
尹淩玦聞言會意，同他們一塊往出口趕。
廣場上的電籠子尚未打開，妖獸們躺在裏頭，既出不來，便也沒再徒勞掙紮，只是眼巴巴瞅著外頭。尹淩玦跑到關了石蛇的籠子前，大喘了口氣，沖宴廳內的千生母妖喊道：“老妖怪，你給我看著——！”
他語氣狠厲，動作也絕不手軟，一劍刺進了石蛇的身體。
卻不是要害，僅是不足以致命的部位，然後劍身旋轉，生生在傷口裏頭剜肉。
石蛇淒慘地叫了起來。
無音雖知道這是必須所為，但比起一刀致命，這種生生折磨的場面，她還是有些不忍心看，將頭埋進了蕭容與懷裏。
少年的身子僵了僵。
千生母妖聽見慘叫，慌張地轉過頭來，看向遠處的石蛇。她微張了嘴，滿面痛苦，忽然發出了一聲奇怪的嗚咽。這嗚咽同她的孩子叫聲一樣淒慘，從喉嚨裏咕嚕嚕發出來，仿似遭遇了巨大的痛楚。
一直僅僅吸附著地面的千生母妖，忽然起身朝廣場飛去。宴廳內觸角形成的眾妖獸們，亦跟著她一塊前行。她的身子看起來很笨重，在空中行動卻很迅捷。但她這樣子飛在空中，便露出了下半身巨大的底盤。那底盤應該是產卵所用，兩只腳已經退化成兩塊又細又短的小肉，圓形的面盤上長著無數吞吞吐吐的肉嘴，還在往外頭吐著肉色的卵。
緒珠在底下瞧見，沖江若崇道：“她的頭發沒有蓋住下面！”
“好。”江若崇立時點頭，抹了把嘴邊的血，持劍自下方而上——
又是一聲淒厲的慘叫。
那柄劍沒得很深，從底下的面盤刺進，全部沒入了千生母妖的身體裏。一股透明的粘稠液體順著劍身緩緩流了出來，千生母妖呆呆地低頭看了江若崇一眼，又往遠處看了眼那條石蛇，墜了下來。
她倒在地上扭了扭，但顯然已失去了攻擊力，連支撐著圓錐形的身子再立回來都難以做到。那些觸角們頓顯慌亂，窸窸窣窣分散開來，如同熱鍋上的螞蟻，本能地一個個鉆進了千生母妖面盤下的肉嘴裏，想要逃回到最初的地方。
場面頓時放松了下來。
無音舒了口氣，將蕭容與推開，走過去沖尹淩玦道：“要不算了，給它個痛快吧。”她指的是那條石蛇。
尹淩玦於是直接一劍刺進了頭部：“它吃人，本來就是要殺了剝皮出售的。”
對於與人類對立的妖獸，無音倒是沒有產生過放生的想法。但她瞅了瞅旁邊嗷嗷奶叫的火獅幼崽，道：“火獅可是不吃人的，連襲擊人類都沒聽說過呢。”
尹淩玦皺了眉：“那也是妖獸。”
無音了然，沒再說什麽。尹淩玦轉身回了宴廳裏，組織人手收拾千生母妖的殘局。及至月色沈沈，星子也布滿夜空，千闕宮的眾長輩們才悠悠醒來。這場鬧劇以晝盟道歉、並付以賠償告終，眾盟各回各家，無音快要走出大門時，聽見有人喊她。
蕭容與在她轉身時，將小火獅子丟進了她懷裏。
無音低頭看通體赤紅的小獅子在她懷裏翻轉過肚皮，奶聲奶氣地嗷嗷叫，楞了楞：“你幹嘛。”
蕭容與道：“本來就是可以買的。”
無音笑了：“可是我也養不了它的。”
妖獸同普通動物不同，難以被人類家養，甚至無法馴服。這個世界上懂得如何馴養、令妖獸聽命的獸師，十個指頭都能數得過來。倘若非要將一只充滿野性的妖獸養在家裏，又不加以電籠束縛，它必定會性格大變、兇猛暴躁、成為一只具有攻擊性的食人妖獸。
蕭容與頓了頓，低聲道：“反正是你的了，怎麽處理你看著辦。”
“？”無音手上摸著小獅崽柔軟的肚皮，歪了頭，“要不我把它丟到無人森林去放生？”
蕭容與道：“它這麽小，自己活得了？”
“那就等它長大一點兒。”無音低頭點了點崽子的鼻尖，“不過……以前聽說黑靈犬是妖獸與普通動物雜交而來，成了唯一一種能被人類馴養的妖獸，倘若照著這個路子走，能不能繁育出更多可為人類出力的妖獸呢。”
蕭容與道：“你大可以試試。”
“哈哈，也不知道能不能成。”
“能成。”
“你幹嘛這麽肯定！萬一失敗了我會有種辜負他人厚望的感覺！”
“……”
----->>>>>
無音18歲那年，第四次參加圍獵大會。
一年一度的圍獵大會，地點選在無人森林，使用特制的香薰，便可吸引許多隱藏於森林深處、甚至是異鬼之域的妖獸們出來。這熏的香調特別，有人說是人類的肉香，總之，引出來的皆是食人的妖獸，故而頗有幾分兇險，只有已經到了及笄束發之年的少年們可以參加。
從森林前方走，旁側便是觀眾席，席位設在無人森林的高處，使得眾人無需進入危險之地，便可借地勢一睹林內戰況。無音束發緊腰，很是自信地入了場。過去三年來她每次都拿到了不錯的成績，對於這一次的前五，也是勢在必得。
她擡頭往緒家的方向望，木瑤攜了她新一任的阿寵來，對上無音的目光，立刻興奮地站起來瘋狂揮手，用嘴型對她喊出加油的口號。緒承宗坐在木瑤另一側，並沒有攜帶美色，僅是一手攬了木瑤的肩膀，將她從阿寵那兒強拉過來，靠近自己懷裏，對著無音笑了笑。
緒珠沒有坐在那兒，幾個月前，她便已經是寶家的人了。
這位只比無音大了一歲的姐姐，自小便飽讀詩書、恪守禮儀，長相又是數一數二的好，恰恰遺傳了木瑤白如月光的皮膚，和一雙含笑乖巧的眼睛。自緒珠18歲以來，上門提親的人便紛至沓來、絡繹不絕，甚至好幾個規模頗大的盟，都前來替他們的少主爭取這門親事。但緒珠一個都沒瞧上，只想讀她的書。
直到幾個月前，她遇到了漂泊至瑯城的寶天宜。
瑯城城主的長女緒珠，規規矩矩了一輩子，竟然愛上一個比她大了12歲、亡妻帶子的流浪漢。倘若緒府的老太太還健在，瞧見自己苦心拉扯大的完美孫女，鐵了心要下嫁，必定要氣得死去活來、連罵三天不止。
緒珠向來聽話，也就這一回任性了起來。當她嚴肅忐忑地說出自己的決定，以為要遭到嚴厲的反對時，木瑤卻笑了。木瑤伸手將她拉過去，覆著她的手，笑道：“有趣有趣，你都不聽話了。”
無音也覺得好笑，她瞧見緒珠當慣了乖寶寶、忽然要做出違逆常俗的事情，紅著臉吞吞吐吐的模樣，就忍不住想笑。
緒承宗只是問：“待你好嗎？讓為父瞧瞧，提拔一下。”
於是寶天宜在緒承宗的推舉下，成了逆水盟伏城的城主。
無音此刻往寶家那兒瞧，但緒珠壓根沒在看她，正在同丈夫寶天宜耳鬢私語，時不時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。她的臉上有兩個小酒窩，笑起來的時候就如同蘸了蜜，溫淑又甜膩。無音盯著她瞧了好一會兒，也沒能用灼熱的目光引起她的註意，只好對著臺上大喊了一聲：“緒珠子姐姐——！！！！”
這聲音惹得臺上眾人都驚了一驚。
緒珠也驚，錯愕地轉頭瞧向站在下頭的無音。無音正站在那兒保持著雙手圏於嘴前大喊的姿勢，見緒珠回了頭，連忙喜滋滋地將手臂揚在空中朝她揮手。緒珠於是抿了下唇，許是覺得受了所有人的註目，有些丟人或難為情，朝無音快速地擺了幾下手，讓她趕緊走。
無音目的達成，喜笑顏開地進場子了。
她一走進去，便又聽見了熟悉的咆哮聲：“都說了不娶不娶！你怎麽天天拿這事煩我！”
更響的咆哮聲吼了回去：“你自己算算你多少歲了！不成親生子，你是打算像逆水盟那樣搞禪讓制了嗎！？”
“那你跟父親再生一個去！”
“你這是要氣死我啊！”
正是晝盟少主尹淩玦與他的母親。這尹夫人從森林外一路絮絮叨叨著跟進了場子，此刻尚在氣呼呼地大鬧不止，旁邊的人礙著她身份，也不敢請她出去，說一聲“這裏不是觀眾進來的地方”。唯有蕭容與在旁邊微低了頭，淡淡說了句：“比賽要開始了。”
於是尹淩玦借著這句話，連忙甩袖走進了森林裏。
熏香燃起，香煙順著風，飄飄裊裊地一路漫近森林深處，在空中餘下一縷淡香。無音這才想起，江若崇不見了。方才她讓江若崇先進來，留她自己在外頭吸引緒珠註意，但進了場子後，卻也沒見著他。她拿起大賽備好的特制箭矢，裝進腰間的箭簍子，跟著大家一起走進森林，等待妖獸循著香味出來。
等待的過程中，無音左右瞧了一圈，想去找江若崇。
她隨便找了條道，獨自探著走去。走著走著，警覺地聽見身後傳來細微的腳踩落葉的聲音。無音迅速轉身，發現蕭容與跟在她後頭。
“容與兄？”她驚訝道，“你跟著我幹嘛？”
她和蕭容與，自百盟宴會後，倒是時不時會遇上。這位從前閉關青雲宮淡漠社交的蕭少主，忽然開始了積極參加各種大大小小的局，故而無音總能十分頻繁地遇到他，倒有了些微的熟悉。甚至有時候還會從他那收到一些適宜配種的妖獸，被蕭容與一臉冷漠的丟過來並淡淡道：“撿到了沒地方處置扔你這吧”，好似把她這當成了流浪妖獸收容所。
此刻蕭容與冷冷看著她，道：“大賽規則明確寫了，在無人森林裏不能單獨行動。”
無音道：“啊，我是想去找江若崇。”
蕭容與：“我要負責所有人的安全。”
蒼盟是圍獵大會的主持方，蕭容與說得有理有據，無音也不好反駁，只好哦了一聲，轉身繼續去找。蕭容與跟在她後頭，不遠不近，不快不慢，是剛剛好的距離。
最近江若崇總是心事重重的模樣，來到圍獵大會後，更是常常走神發呆，讓這樣完全不在狀態的江若崇獨自在無人森林裏，無音實在放心不下。
走了一會，還真讓無音給找著了江若崇。
恰巧看見他正一拳重重垂在樹上，力道之大，惹得樹身顫了顫，樹葉子簌簌落下。
無音從未見過這樣的江若崇，他總是很平靜，無論發生什麽事情都能處變不驚地處理好，甚至在無音的記憶裏，很少看見他流露出來過喜怒哀樂。但此刻江若崇雙眼微紅，拳頭還停留在樹上，低著頭微微喘氣，似乎將所有情緒都發洩了出來。
無音頓時停了下來，蕭容與停在她身後，低聲問：“他怎麽了。”
“不知道。”無音答。
但她大約是知道的。
六天前，緒珠和寶天宜的婚宴辦完，無音在院子裏喝酒，江若崇忽然過來和她一起喝。那天月亮很圓，就像無音瞪大了的眼珠子那般圓。無音問他：“你怎麽喝酒？”
緒珠不喜歡喝酒，不光自己不喜歡喝，還不喜歡別人喝，所以江若崇從來沒喝過酒。
但是那晚江若崇喝了，不止一杯，大碗大碗的灌，最後醉倒在桌上，輕輕呢喃了一聲：“緒珠……”
無音覺得她應該是明白了些什麽。
他們尚在遠處等著江若崇平覆下來，森林裏卻忽然響起了一陣匆促的奔跑聲。
就仿佛整片森林都在震蕩一般，枝葉搖擺、大地晃動，繼而響起了千軍萬馬般的蹄蹄之聲——那是無數妖獸從森林深處奔跑了出來。
無音立刻警惕，汗毛都要炸開來，這妖獸以往沒這麽多的啊？
聽聲音，它們都在朝著同一個方向迅速奔跑。不過幾秒，近處的樹木便已經開始了巨幅的顫動，落葉同泥土一塊被揚起又落下，浩浩蕩蕩的一群妖獸出現在了無音眼前。
要死！
這也多得太誇張了點！
蕭容與已經立刻拉著無音往橫向跑。妖獸們或奔或躍或飛，從地上到空中，全是它們疾行的身影，無音他們根本無處藏身。唯有橫向跑出妖獸們的行進路線，才是唯一的辦法。
無音被蕭容與拉著跑，回頭喊了聲：“江若崇——！”
瞧見江若崇已經敏銳地躲開一只巨鳥，跟著他們朝相同的方向躲避，無音方才放下心來。但不過片刻，這心便又懸了起來，因為無音發現，他們跑了那麽久，仍沒有跑出妖獸們的路線。
這得是多廣闊的一片獸群？
無音自從開始研究妖獸品種的培育，這頭花了大量時間，那頭在修為上便分心了些，雖然箭術仍是好手，但跑步就明顯差了一點。一開始，倆人是在大地上奔跑，但陸地上的妖獸開始逐漸多於禽類，於是他們又禦劍而行。
漸漸的，無音開始明顯落下了蕭容與一大截，前方的男人回頭望了她一眼，似乎很是嫌棄地皺了眉，然後逆行而退，到了她身邊，一把將她攬了過去。
無音腦袋一懵，無意哐當掉了下去，掉至一半，又剎車回來，乖巧地進了她的劍鞘。
蕭容與的聲音在她頭上冷冷響起：“我是逼不得已。”
“嗯嗯。”無音連忙點頭。
倆人一起站在蕭容與的佩劍容風上，無音腰間被他寬厚的手掌環上，緊緊倚在他懷中，身子貼著身子，便感覺到了一些舒適的溫熱。其實這樣已經足夠穩當，但蕭容與像是擔心她摔下去一般，另一只手也伸了過來，兩只手一起將她圈在了懷裏。
許是分了心，又或是倆人太重，總之，稍有放緩的速度令之前被甩在後頭的江若崇追了上來，甚至超過了他們，並在路過二人時投下了意味深長的一瞥。
無音幹咳兩聲，緩解尷尬：“今天的妖獸真多啊。”
她被蕭容與抱著，忽上忽下，躲避著躍奔而來的各種妖獸。這些物種聚集在一起，就好似一陣又一陣巨浪，足有一丈來高，洶湧滔滔地席卷過來。
蕭容與嗯了一聲，道：“它們似乎是有目的地在朝著一個方向跑。”
不僅僅是有目的地一般，還像是，非常慌亂、躁動，就仿佛被什麽東西驚擾了一般。
無音順著妖獸們前進的方向望去，那裏……究竟有什麽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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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一瞬，其他幾位年輕人也沖了上去，甚而有利劍直至母妖面部的，然而她一低頭，微笑的臉便藏進了頭發底下，連絲血都沒見著。
這千生母妖巍然不動，無懈可擊。
張牙舞爪的“妖獸”們依然步步緊逼，甚至更加聰明地圍住了它們的母親，使得旁人無法沖進去碰到千生母妖分毫。
緒珠雖在江若崇的照拂下堪堪躲過了好幾次襲擊，但嬌弱的身子顯然受不住這般激烈的折騰，不一會兒便氣喘籲籲。她左右張望了會，想要躲到餐案底下去，但是尚在著急忙慌地往桌下躲，一只由觸角相黏而成的巨大肉色腳掌已經朝著她迅速踩了下來。
“小心！”無音和江若崇同時朝她飛撲過去。
到底是江若崇離得更近，他幾乎是沒有任何的猶豫，撲至緒珠身上，迅速將她攬在了懷裏，以背對敵，扛下了那只大腳。
“噗——”他頭往前仰，生生吐出一口血來，身子微微顫動，似乎馬上就要倒下。
“江若崇！”緒珠驚聲尖叫了起來。
無音連忙一劍朝那腳砍去，雖猶如以卵擊石，甚至沒濺起任何的水花，但卻惹得那“妖獸”被她所吸引，擡腳離了江若崇的背，追起了無音。
無音一邊躲閃，腦子裏還在響著蕭容與方才那句“殺母親”的話，她忽然受其啟發，若有所思道：“她既然是母親，必然也不會讓孩子受苦的。更何況，她就是因為孩子被屠戮才來的。”
她幾個打滾湊到了蕭容與身邊，再迅速站起來，同他背靠背，互相為對方的身後防守，道：“蕭容與，我們出去，去那個放了許多電籠子的廣場。”
尹淩玦在旁邊聽到了，問：“去那幹什麽。”
蕭容與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，同無音一起往外頭跑：“電籠子裏關了她真正的孩子。”
尹淩玦聞言會意，同他們一塊往出口趕。
廣場上的電籠子尚未打開，妖獸們躺在裏頭，既出不來，便也沒再徒勞掙紮，只是眼巴巴瞅著外頭。尹淩玦跑到關了石蛇的籠子前，大喘了口氣，沖宴廳內的千生母妖喊道：“老妖怪，你給我看著——！”
他語氣狠厲，動作也絕不手軟，一劍刺進了石蛇的身體。
卻不是要害，僅是不足以致命的部位，然後劍身旋轉，生生在傷口裏頭剜肉。
石蛇淒慘地叫了起來。
無音雖知道這是必須所為，但比起一刀致命，這種生生折磨的場面，她還是有些不忍心看，將頭埋進了蕭容與懷裏。
少年的身子僵了僵。
千生母妖聽見慘叫，慌張地轉過頭來，看向遠處的石蛇。她微張了嘴，滿面痛苦，忽然發出了一聲奇怪的嗚咽。這嗚咽同她的孩子叫聲一樣淒慘，從喉嚨裏咕嚕嚕發出來，仿似遭遇了巨大的痛楚。
一直僅僅吸附著地面的千生母妖，忽然起身朝廣場飛去。宴廳內觸角形成的眾妖獸們，亦跟著她一塊前行。她的身子看起來很笨重，在空中行動卻很迅捷。但她這樣子飛在空中，便露出了下半身巨大的底盤。那底盤應該是產卵所用，兩只腳已經退化成兩塊又細又短的小肉，圓形的面盤上長著無數吞吞吐吐的肉嘴，還在往外頭吐著肉色的卵。
緒珠在底下瞧見，沖江若崇道：“她的頭發沒有蓋住下面！”
“好。”江若崇立時點頭，抹了把嘴邊的血，持劍自下方而上——
又是一聲淒厲的慘叫。
那柄劍沒得很深，從底下的面盤刺進，全部沒入了千生母妖的身體裏。一股透明的粘稠液體順著劍身緩緩流了出來，千生母妖呆呆地低頭看了江若崇一眼，又往遠處看了眼那條石蛇，墜了下來。
她倒在地上扭了扭，但顯然已失去了攻擊力，連支撐著圓錐形的身子再立回來都難以做到。那些觸角們頓顯慌亂，窸窸窣窣分散開來，如同熱鍋上的螞蟻，本能地一個個鉆進了千生母妖面盤下的肉嘴裏，想要逃回到最初的地方。
場面頓時放松了下來。
無音舒了口氣，將蕭容與推開，走過去沖尹淩玦道：“要不算了，給它個痛快吧。”她指的是那條石蛇。
尹淩玦於是直接一劍刺進了頭部：“它吃人，本來就是要殺了剝皮出售的。”
對於與人類對立的妖獸，無音倒是沒有產生過放生的想法。但她瞅了瞅旁邊嗷嗷奶叫的火獅幼崽，道：“火獅可是不吃人的，連襲擊人類都沒聽說過呢。”
尹淩玦皺了眉：“那也是妖獸。”
無音了然，沒再說什麽。尹淩玦轉身回了宴廳裏，組織人手收拾千生母妖的殘局。及至月色沈沈，星子也布滿夜空，千闕宮的眾長輩們才悠悠醒來。這場鬧劇以晝盟道歉、並付以賠償告終，眾盟各回各家，無音快要走出大門時，聽見有人喊她。
蕭容與在她轉身時，將小火獅子丟進了她懷裏。
無音低頭看通體赤紅的小獅子在她懷裏翻轉過肚皮，奶聲奶氣地嗷嗷叫，楞了楞：“你幹嘛。”
蕭容與道：“本來就是可以買的。”
無音笑了：“可是我也養不了它的。”
妖獸同普通動物不同，難以被人類家養，甚至無法馴服。這個世界上懂得如何馴養、令妖獸聽命的獸師，十個指頭都能數得過來。倘若非要將一只充滿野性的妖獸養在家裏，又不加以電籠束縛，它必定會性格大變、兇猛暴躁、成為一只具有攻擊性的食人妖獸。
蕭容與頓了頓，低聲道：“反正是你的了，怎麽處理你看著辦。”
“？”無音手上摸著小獅崽柔軟的肚皮，歪了頭，“要不我把它丟到無人森林去放生？”
蕭容與道：“它這麽小，自己活得了？”
“那就等它長大一點兒。”無音低頭點了點崽子的鼻尖，“不過……以前聽說黑靈犬是妖獸與普通動物雜交而來，成了唯一一種能被人類馴養的妖獸，倘若照著這個路子走，能不能繁育出更多可為人類出力的妖獸呢。”
蕭容與道：“你大可以試試。”
“哈哈，也不知道能不能成。”
“能成。”
“你幹嘛這麽肯定！萬一失敗了我會有種辜負他人厚望的感覺！”
“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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無音18歲那年，第四次參加圍獵大會。
一年一度的圍獵大會，地點選在無人森林，使用特制的香薰，便可吸引許多隱藏於森林深處、甚至是異鬼之域的妖獸們出來。這熏的香調特別，有人說是人類的肉香，總之，引出來的皆是食人的妖獸，故而頗有幾分兇險，只有已經到了及笄束發之年的少年們可以參加。
從森林前方走，旁側便是觀眾席，席位設在無人森林的高處，使得眾人無需進入危險之地，便可借地勢一睹林內戰況。無音束發緊腰，很是自信地入了場。過去三年來她每次都拿到了不錯的成績，對於這一次的前五，也是勢在必得。
她擡頭往緒家的方向望，木瑤攜了她新一任的阿寵來，對上無音的目光，立刻興奮地站起來瘋狂揮手，用嘴型對她喊出加油的口號。緒承宗坐在木瑤另一側，並沒有攜帶美色，僅是一手攬了木瑤的肩膀，將她從阿寵那兒強拉過來，靠近自己懷裏，對著無音笑了笑。
緒珠沒有坐在那兒，幾個月前，她便已經是寶家的人了。
這位只比無音大了一歲的姐姐，自小便飽讀詩書、恪守禮儀，長相又是數一數二的好，恰恰遺傳了木瑤白如月光的皮膚，和一雙含笑乖巧的眼睛。自緒珠18歲以來，上門提親的人便紛至沓來、絡繹不絕，甚至好幾個規模頗大的盟，都前來替他們的少主爭取這門親事。但緒珠一個都沒瞧上，只想讀她的書。
直到幾個月前，她遇到了漂泊至瑯城的寶天宜。
瑯城城主的長女緒珠，規規矩矩了一輩子，竟然愛上一個比她大了12歲、亡妻帶子的流浪漢。倘若緒府的老太太還健在，瞧見自己苦心拉扯大的完美孫女，鐵了心要下嫁，必定要氣得死去活來、連罵三天不止。
緒珠向來聽話，也就這一回任性了起來。當她嚴肅忐忑地說出自己的決定，以為要遭到嚴厲的反對時，木瑤卻笑了。木瑤伸手將她拉過去，覆著她的手，笑道：“有趣有趣，你都不聽話了。”
無音也覺得好笑，她瞧見緒珠當慣了乖寶寶、忽然要做出違逆常俗的事情，紅著臉吞吞吐吐的模樣，就忍不住想笑。
緒承宗只是問：“待你好嗎？讓為父瞧瞧，提拔一下。”
於是寶天宜在緒承宗的推舉下，成了逆水盟伏城的城主。
無音此刻往寶家那兒瞧，但緒珠壓根沒在看她，正在同丈夫寶天宜耳鬢私語，時不時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。她的臉上有兩個小酒窩，笑起來的時候就如同蘸了蜜，溫淑又甜膩。無音盯著她瞧了好一會兒，也沒能用灼熱的目光引起她的註意，只好對著臺上大喊了一聲：“緒珠子姐姐——！！！！”
這聲音惹得臺上眾人都驚了一驚。
緒珠也驚，錯愕地轉頭瞧向站在下頭的無音。無音正站在那兒保持著雙手圏於嘴前大喊的姿勢，見緒珠回了頭，連忙喜滋滋地將手臂揚在空中朝她揮手。緒珠於是抿了下唇，許是覺得受了所有人的註目，有些丟人或難為情，朝無音快速地擺了幾下手，讓她趕緊走。
無音目的達成，喜笑顏開地進場子了。
她一走進去，便又聽見了熟悉的咆哮聲：“都說了不娶不娶！你怎麽天天拿這事煩我！”
更響的咆哮聲吼了回去：“你自己算算你多少歲了！不成親生子，你是打算像逆水盟那樣搞禪讓制了嗎！？”
“那你跟父親再生一個去！”
“你這是要氣死我啊！”
正是晝盟少主尹淩玦與他的母親。這尹夫人從森林外一路絮絮叨叨著跟進了場子，此刻尚在氣呼呼地大鬧不止，旁邊的人礙著她身份，也不敢請她出去，說一聲“這裏不是觀眾進來的地方”。唯有蕭容與在旁邊微低了頭，淡淡說了句：“比賽要開始了。”
於是尹淩玦借著這句話，連忙甩袖走進了森林裏。
熏香燃起，香煙順著風，飄飄裊裊地一路漫近森林深處，在空中餘下一縷淡香。無音這才想起，江若崇不見了。方才她讓江若崇先進來，留她自己在外頭吸引緒珠註意，但進了場子後，卻也沒見著他。她拿起大賽備好的特制箭矢，裝進腰間的箭簍子，跟著大家一起走進森林，等待妖獸循著香味出來。
等待的過程中，無音左右瞧了一圈，想去找江若崇。
她隨便找了條道，獨自探著走去。走著走著，警覺地聽見身後傳來細微的腳踩落葉的聲音。無音迅速轉身，發現蕭容與跟在她後頭。
“容與兄？”她驚訝道，“你跟著我幹嘛？”
她和蕭容與，自百盟宴會後，倒是時不時會遇上。這位從前閉關青雲宮淡漠社交的蕭少主，忽然開始了積極參加各種大大小小的局，故而無音總能十分頻繁地遇到他，倒有了些微的熟悉。甚至有時候還會從他那收到一些適宜配種的妖獸，被蕭容與一臉冷漠的丟過來並淡淡道：“撿到了沒地方處置扔你這吧”，好似把她這當成了流浪妖獸收容所。
此刻蕭容與冷冷看著她，道：“大賽規則明確寫了，在無人森林裏不能單獨行動。”
無音道：“啊，我是想去找江若崇。”
蕭容與：“我要負責所有人的安全。”
蒼盟是圍獵大會的主持方，蕭容與說得有理有據，無音也不好反駁，只好哦了一聲，轉身繼續去找。蕭容與跟在她後頭，不遠不近，不快不慢，是剛剛好的距離。
最近江若崇總是心事重重的模樣，來到圍獵大會後，更是常常走神發呆，讓這樣完全不在狀態的江若崇獨自在無人森林裏，無音實在放心不下。
走了一會，還真讓無音給找著了江若崇。
恰巧看見他正一拳重重垂在樹上，力道之大，惹得樹身顫了顫，樹葉子簌簌落下。
無音從未見過這樣的江若崇，他總是很平靜，無論發生什麽事情都能處變不驚地處理好，甚至在無音的記憶裏，很少看見他流露出來過喜怒哀樂。但此刻江若崇雙眼微紅，拳頭還停留在樹上，低著頭微微喘氣，似乎將所有情緒都發洩了出來。
無音頓時停了下來，蕭容與停在她身後，低聲問：“他怎麽了。”
“不知道。”無音答。
但她大約是知道的。
六天前，緒珠和寶天宜的婚宴辦完，無音在院子裏喝酒，江若崇忽然過來和她一起喝。那天月亮很圓，就像無音瞪大了的眼珠子那般圓。無音問他：“你怎麽喝酒？”
緒珠不喜歡喝酒，不光自己不喜歡喝，還不喜歡別人喝，所以江若崇從來沒喝過酒。
但是那晚江若崇喝了，不止一杯，大碗大碗的灌，最後醉倒在桌上，輕輕呢喃了一聲：“緒珠……”
無音覺得她應該是明白了些什麽。
他們尚在遠處等著江若崇平覆下來，森林裏卻忽然響起了一陣匆促的奔跑聲。
就仿佛整片森林都在震蕩一般，枝葉搖擺、大地晃動，繼而響起了千軍萬馬般的蹄蹄之聲——那是無數妖獸從森林深處奔跑了出來。
無音立刻警惕，汗毛都要炸開來，這妖獸以往沒這麽多的啊？
聽聲音，它們都在朝著同一個方向迅速奔跑。不過幾秒，近處的樹木便已經開始了巨幅的顫動，落葉同泥土一塊被揚起又落下，浩浩蕩蕩的一群妖獸出現在了無音眼前。
要死！
這也多得太誇張了點！
蕭容與已經立刻拉著無音往橫向跑。妖獸們或奔或躍或飛，從地上到空中，全是它們疾行的身影，無音他們根本無處藏身。唯有橫向跑出妖獸們的行進路線，才是唯一的辦法。
無音被蕭容與拉著跑，回頭喊了聲：“江若崇——！”
瞧見江若崇已經敏銳地躲開一只巨鳥，跟著他們朝相同的方向躲避，無音方才放下心來。但不過片刻，這心便又懸了起來，因為無音發現，他們跑了那麽久，仍沒有跑出妖獸們的路線。
這得是多廣闊的一片獸群？
無音自從開始研究妖獸品種的培育，這頭花了大量時間，那頭在修為上便分心了些，雖然箭術仍是好手，但跑步就明顯差了一點。一開始，倆人是在大地上奔跑，但陸地上的妖獸開始逐漸多於禽類，於是他們又禦劍而行。
漸漸的，無音開始明顯落下了蕭容與一大截，前方的男人回頭望了她一眼，似乎很是嫌棄地皺了眉，然後逆行而退，到了她身邊，一把將她攬了過去。
無音腦袋一懵，無意哐當掉了下去，掉至一半，又剎車回來，乖巧地進了她的劍鞘。
蕭容與的聲音在她頭上冷冷響起：“我是逼不得已。”
“嗯嗯。”無音連忙點頭。
倆人一起站在蕭容與的佩劍容風上，無音腰間被他寬厚的手掌環上，緊緊倚在他懷中，身子貼著身子，便感覺到了一些舒適的溫熱。其實這樣已經足夠穩當，但蕭容與像是擔心她摔下去一般，另一只手也伸了過來，兩只手一起將她圈在了懷裏。
許是分了心，又或是倆人太重，總之，稍有放緩的速度令之前被甩在後頭的江若崇追了上來，甚至超過了他們，並在路過二人時投下了意味深長的一瞥。
無音幹咳兩聲，緩解尷尬：“今天的妖獸真多啊。”
她被蕭容與抱著，忽上忽下，躲避著躍奔而來的各種妖獸。這些物種聚集在一起，就好似一陣又一陣巨浪，足有一丈來高，洶湧滔滔地席卷過來。
蕭容與嗯了一聲，道：“它們似乎是有目的地在朝著一個方向跑。”
不僅僅是有目的地一般，還像是，非常慌亂、躁動，就仿佛被什麽東西驚擾了一般。
無音順著妖獸們前進的方向望去，那裏……究竟有什麽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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